【昨日如流水】

抱琴樓。

——猶抱琵琶半遮面，別有憂愁暗恨生。

相思隨著侍女進樓時便看見抱琴樓兩邊的門聯是這樣兩句，方才還以為抱琴樓是撫琴歌舞的宴請之地，此時才覺其中悲涼。

白羽帝已正坐中央，他換了一身白衣，依舊沒有任何配飾，衣袍上連繡樣也不曾有，但就是十分高貴，似有無上尊榮在其中。他見相思入內，視線只短短在相思臉上停了停，便移向身側的則風。

則風立即轉身出去了。

相思剛剛坐下，便見一個穿著和則風同樣鎧甲、同樣遮住半張臉的男子走進來，身側一個是高辛澹，一個是軒轅頊彧。

“一羽拜見陛下。”那男子單膝跪下。

高辛澹隨即也單膝跪下，“兒臣拜見父帝，父帝萬安。”

白羽帝卻是只看著軒轅頊彧。

軒轅頊彧一進來便見到了相思，先是驚訝，又是驚喜，朝相思微微一笑，這才往前一步，微微躬了躬身，“白羽帝安好。”

一直以來軒轅頊彧都十分謙恭，不論對故去的百裏蒼還是當日恨之入骨的西陵中天，如今卻在白羽帝面前擺起了帝王的架子，倒著實叫相思吃驚。

白羽帝淡淡道：“武舜帝遠道而來，中容招待不周，老五的住處甚是簡陋，委屈了武舜帝。”

軒轅頊彧對白羽帝已知自己偷偷來到中容的事並不驚訝，微笑，“白羽帝客氣，五王子的宣古齋很合朕心意，清雅僻靜，是個長居的好地方。”既然他知道了，便無須隱瞞，索性大大方方說了。

聞言，高辛澹忙道：“兒臣欺瞞父帝請來了武舜帝，請父帝恕罪。”

“罪的確有，功也不少。五王子高辛澹救回奉天長公主，有功，功過相抵，再命你去天牢接老九出來，也就是了。”白羽帝這一席話又叫在場幾人都吃驚不小。

高辛澹看了一眼身側的軒轅頊彧，躬身行禮，說道：“兒臣多謝父帝。”

軒轅頊彧笑道：“白羽帝賞罰分明，朕受教了。”

白羽帝道：“談不上賞罰分明。武舜帝前來中容拜訪的帖子在路上耽擱了，故而孤不知武舜帝到了平遙城這事，本也算不上是老五的過錯。小懲大誡吧。”

軒轅頊彧一怔，隨即笑道：“正是此理。”

高辛澹問道：“父帝的意思，是否請武舜帝在抱琴樓先住下？”

“久聞武舜帝擅畫懂琴，那麽武舜帝想住入畫閣還是抱琴樓？”白羽帝問道。

“朕只是來瞧瞧奉天長公主，見她安好無礙，就不多留了，以免徒生是非，多謝白羽帝好意。”

白羽帝只是點點頭，沒有說話。

相思看軒轅頊彧有要離開的意思，便起身朝白羽帝道：“晚輩這便也先告退了。”

白羽帝點了一下頭便閉上了眼。

退出抱琴樓，相思滿腹狐疑。

白羽帝見了映山紅項鏈為何就果真肯見自己？那項鏈背後究竟有什麽意義？而他見到自己時為何會問“是你嗎”？他要等的人究竟是誰？會是明堯後嗎？他不知明堯後已故去嗎？如果他想見的人是明堯後，見到自己時為何不問明堯後下落？而映山紅項鏈他也未再提起，又是為何？

“餵！”軒轅頊彧伸手在相思眼前揮了揮。

相思猛地回過神，見自己和軒轅頊彧已經來到宣古齋，便道：“澹呢？”

“你在想什麽？這麽入迷。”軒轅頊彧反問，隨即又說，“他出去了，我有很多話要跟你說。”

相思急急說道：“我也有很多話要說！你為什麽會來中容？昌隆也來了嗎？”

軒轅頊彧一副“你還敢問”的嘴臉，“你覺得我為何會在中容？此事該換做我問你才對吧？”頓了一下，“是他是不是？他……要帶你走？”後兩句話軒轅頊彧問出口的時候臉色很不好。

相思不語。

軒轅頊彧卻已明白了，只是苦笑一下，沈著聲音道：“那你為什麽不跟他走。”

相思聞言，有些莫名地看著軒轅頊彧駭笑，說道：“你竟然希望我跟他走？我們一走，丟下個爛攤子給你，天命和中容可就就此翻臉了，你又打算怎麽處理？”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——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希望你走還是留。軒轅頊彧又苦笑，“罷了，回來就回來吧。昌隆已經回去了，青城總要有人在，否則我不放心。”

“你一個人來的？”相思又是一驚。

如果他在中容遇上了危險……或是平遙城中那些人有一個起了別的念頭，軒轅頊彧的安危豈不是……

難怪白羽帝會說他孤勇！

軒轅頊彧見相思已經臉色白透了，便戳了一下她的腦門，道：“現在知道害怕了？請你以後給我惹事之前先想想後果！”

相思回嘴道：“那我也沒有找你來啊！”

“你出事了我還能坐在青城不理？你是沒叫我來，我自己想來可以了吧？”軒轅頊彧背過身去。

相思拽了一下他的袖子，“是我說錯了，你別氣。你，你快回去吧。澹應該會名親信護送你，你再帶上浴夕她們，我現在不用人保護。”

軒轅頊彧扭頭看她一眼，見她滿臉擔憂和自責，又沒了脾氣，轉過身來扶住相思的肩頭，悠悠道：“跟我回去。”

“你……”相思哭笑不得，“你忘了？我現在是九王子妃了！”

“我突然覺得，和親不是個好主意。”軒轅頊彧蹙眉，“你還沒有和他……總之你還沒有嫁，還來得及。至於白羽帝那邊，大不了我再花心心思想想如何處理。”

“放著寬敞大路不走，偏要走布滿荊棘的山間小路，你腦子壞掉了？”相思打趣。

軒轅頊彧自言自語道，“也許我就是想走披荊斬棘的小路吧。累一點，但值得。”又看著相思，“我是認真的。”

相思搖頭，“我也是認真的。其實，嫁給高辛瀚沒什麽不好，我願意嫁給他。”頓了一下，“你不要再動搖我了，我會以為你別有所圖！”

軒轅頊彧似笑非笑，“我是別有所圖。”頓了頓，“好，隨你吧。你想做什麽，都隨你。但是，請你保護好自己！中容這地方……我也不想一個人來中容，有種羊入虎口的感覺，很不舒服。”

相思笑起來，“白羽帝很好說話的樣子，竟然是狼嗎？我還以為你才是狼呢！”

軒轅頊彧搖頭道：“他更像無鋒的寶劍。”又道，“他明知我是偷偷來的，卻說拜訪帖子在路上耽擱了，這樣巧妙地化解了這件事，同時也警告了我們，不是誰都能只靠幾句話就做到的。你在中容一定要小心。”

相思也有這樣的感覺，點了點頭說：“我知道。你偷偷來中容的事他竟然早就知道，單這一點就知道他不簡單，可見整個平遙城、甚至中容國都在他的掌控中。難怪中容一直是天命最大的對手，的確不可忽視。”

軒轅頊彧道：“不過你怎麽回來的？”

相思沒有講自己和叱野的事，只說自己和他說清楚了就獨自回來了，拿了映山紅項鏈送入宮才見到了白羽帝，又講了停光臺中的事情。

聽完，軒轅頊彧沈吟道：“你的意思是，他在等的人是我娘？”

“你不是說……你娘嫁給你爹爹前，曾嫁給白羽帝嗎？會不會他們之間有些什麽？”相思問。

軒轅頊彧沈思起來，好似在回憶幼時爹娘之間的事。

相思等了好一會兒，見他愁眉不展，便安慰道：“我在中容會替你留心，你別太擔心了。你爹娘的下落你……”

軒轅頊彧瞥了一眼屋外，示意“隔墻有耳”不便多說，只道：“哼唧送信再細說吧。我不好多留，浴夕和攬月還是留給你，你可以信任她們。在中容……總之，相思，你、自己保重。”說著伸手理了理相思鬢邊的碎發，神情十分留戀纏綿。

相思嫣然一笑，“你也是。”

軒轅頊彧展臂將她抱進懷裏，深深吸了一口氣，什麽也沒有再說，松開相思便拿起桌案上的金劍，徑直轉身出去了。

他一走，相思還未來得及喝一口茶，高辛澹和那一日秋香色衣裙的女子便進來了。

“幺妹？”相思大驚。

那女子只是一笑，笑容中滿含苦澀。

高辛澹頗有些吃驚，“你們認識？”

“我們，我們……”相思實在想不出為何龍幺妹會與高辛澹一起出現。

龍幺妹只道，“我在渾夕的時候見過相思，我們是好姐妹。”說罷看了一眼高辛澹，朝相思說，“按照中容規矩，你已是九王子妃，該喊我一聲五嫂。”

相思此刻的震驚難以言喻，只是瞪著眼睛看著這兩個人，除了面對這個難以解釋的震驚，什麽也做不了。

——那麽，佐伊又算什麽呢？

龍幺妹好似讀懂了相思的心，只是說：“那一日我就說過，事事不會都順心的。”

相思依舊怔怔不能言。

高辛澹好似懂了什麽，又好似沒有懂，只是說：“往後你們有機會多多說話，宣古齋是我的住處，幺妹住在司棋殿，就在宣古齋附近。”

相思點點頭，問：“那你們找我有什麽事？”

高辛澹和龍幺妹對視一眼，高辛澹說：“父帝命我去接了瀚出來，他住在侍書軒，已經回去休息了。你現在是九王子妃，也該……回去了。”

相思直到此刻才有一點後悔，方才為什麽沒有跟頊彧回去。此刻，她要開始真正面對自己的新身份——中容國九王子妃、高辛瀚的妻子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☆、第六卷

——踏搖舞

疏星淡月秋千院，愁雲恨雨芙蓉面。

傷情燕足留紅殘，惱人鸞影閑團扇。

獸爐沈水煙，翠沼殘花片。

一行寫入相思傳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野妮註：

“踏謠舞”：引自北齊舞蹈《踏謠娘》，又作《踏搖娘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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